南方周末记者观察发现,纪委、组织部等不对外的敏感部门工作人员,是微信使用频率最低的一群人,甚至许多人都没有开通微信。
大多数官员随着职务变得越来越重要、职务越来越高,微信发言越来越少。
领导发微信朋友圈,代表他心情不差、不忙。喜欢打麻将的领导,会在凌晨一点左右发,爱喝酒的领导一般十点左右,闲职的一般八点左右。
官员的微信朋友圈里,“点赞同级间居多,给下属点赞少。上级如果给下属点赞,相当于在单位口头表扬了。”
2015年12月18日,《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了一则新闻:山东省某市公安局副局长吴某,在微信里批评“一国两制”政策,违反了政治纪律——妄议中央大政方针,被山东省纪委通报处分。
这个消息迅速在官场传开,有官员当日就开始清理朋友圈。
中纪委法规室主任马森述表示:有人说,如果一把手搞“一言堂”,党员发言表决与“一把手”相左,被扣上“妄议中央”的帽子怎么办?到底是“妄议中央”还是被“诬告陷害”,可让纪委来评判。
官员如何在微信朋友圈发言,第一次公开成为一个公众话题。
高官要职爱私聊
副省级官员鲁高的微信朋友圈里,几乎是空白的。作为在职高官,他几乎不在微信朋友圈里公开说什么,连转发都没有。
11月底,鲁高搜集了一个朋友在微信朋友圈发的几张照片,制成了一个电子版相册,用微信发给这个朋友。如此新潮的微信玩法,让比他小几十岁的朋友大吃一惊:“都会这么玩了?”
鲁高经常在微信上和这位朋友私下交流,却从不在朋友的微信圈里公开点赞或者留言评论,相当谨慎。
12月19日,鲁高在微信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下省部级官员里用微信的人毕竟是少数。在微信上,鲁高也通过一对一私下对话的方式,“偶尔和信得过的朋友调侃一下”。他觉得,“对缓解身心压力有些作用”。
西部省份一名地级市市委书记的微信通讯录里,只有不到40个好友。这名市委书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的微信好友主要是5种人:市委班子部分成员、市委研究室人员、部分记者、同学和家人。
与鲁高一样,这名正厅级的市委书记也不在朋友圈发布任何信息。微信里,他一贯都是一对一的交流,不在朋友圈发布任何信息。
“圈里不参加,真没时间。”上述市委书记说。
湖北恩施州巴东县委书记陈行甲观察发现,“处级以上的官员很少发朋友圈,副厅级有少数人会发朋友圈。”湖北一名副厅级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对于微信朋友圈他“万分谨慎”,近几个月甚至基本不看。
南方周末记者观察发现,纪委、组织部等不对外的敏感部门工作人员,是微信使用频率最低的一群人,甚至许多人都没有开通微信。山东威海市委组织部一名副部长,不仅自己拒绝使用微信,而且要求家人减少在朋友圈发言。
南方周末记者微信里有一名山西省委组织部的处级官员,面谈时能详细复述记者微信朋友圈的诸多内容,但他从来不留言、不点赞,不在朋友圈发布任何消息,纯属一个“勤奋的看客”。
类似的还有一些基层官场的党政主官。湖南一名县级市市委书记,也很少发微信朋友圈,有时候两三个月才发一条。但是,他经常在微信与南方周末记者互动,比如留言或者点赞,还经常一对一单独聊天。
南方周末记者的微信中,有5名省部级官员的秘书,他们也表现得较为沉默,一般也是一对一的私下交流。其中有4人极少在微信里发消息,偶尔发布消息也是转发一些公共信息。不过,他们偶尔会在朋友圈给好友点赞或者留言评论。
在微信上不太活跃的高官、要职官员及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微信头像不会是他们自己的照片,不会实名。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虽然身边的官员朋友大约有80%使用微信,但大部分官员都是匿名。
“心灵鸡汤居多”
湖南省纪委预防腐败室副主任陆群介绍,自己朋友圈里的官员发言一般都会比普通人更为谨慎,会注意自己作为官员的身份。
最近,刚退居二线的东部省份一名原县级审计局局长迷上了一款叫做全民猜成语的微信小游戏。之前,他在微信里长期“潜水”,现在每天都要为了这款游戏发布多条动态。
“在职期间担心说了不该说的,或怕被下属发现自己不够严肃,不便发表言论。快退休了,也就无所谓了。”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在某中部省份,一名副厅级官员曾任省纪委研究室主任,当时微信朋友圈很少更新,偶尔发也是与其工作没有关系的内容。2015年,他调任地级市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后,在朋友圈开始活跃,虽然极少发布原创内容,但频繁转发了大量与当地有关的反腐内容。
12月18日,这名纪委书记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了一篇题为《纪委书记与“老上访”的未了情》的文章。12月21日,他转发的是该纪委奖励实名举报有功人员的信息。
一些窗口单位的官员,每天接触的大多都是党政机关外的人员,则把朋友圈作为某种宣传手段。如各地党委宣传部、委办局宣传口的官员,在记者节当天几乎都在朋友圈对记者表达了节日问候。还有分管招商引资的官员,自己辖区内政策的变动随时都会在朋友圈发布。
不过南方周末记者观察发现,大多数官员随着职务变得越来越重要、职务越来越高,微信发言越来越少。
中纪委驻某国家机关办公厅纪检组副组长江剑,在调任中纪委之前曾任国家某总局监察局副局长,当时几乎每天都会发布几条朋友圈,但调任中纪委后至今,除了每月偶尔发布几条养生知识,不再发布其他任何内容。
南方周末记者还发现,对于那些不排斥微信朋友圈的官员而言,养生、爱国这两个主题是除工作内容外最受欢迎的信息。一些官员朋友圈没有一条与工作有关的内容,让人无法猜测账号主人具体工作及职务。
副省级官员鲁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微信朋友圈的官场人士发布的“心灵鸡汤”居多。他认为,“这些东东有养生、有做人做事的心得,对官员还是有些启蒙的。”
在中部省份的省会城市担任正科职务的徐伟的微信朋友圈里,有七八个厅官和一些处级官员。他发现,他经常发的喝酒、旅游或者“今天不开心”之类的信息,从来没有在正处级以上官员的朋友圈里出现过。
“等我到了正处,我也不发。”徐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关注的几个厅官,每天都是发一些心灵鸡汤、佛家感悟等。”
即便是心灵鸡汤,徐伟也从中解读出很多信息:领导发微信朋友圈,代表他心情不差、不忙。喜欢打麻将的领导,会在凌晨一点左右发,爱喝酒的领导一般十点左右,闲职的一般八点左右。此外,星期一上午各单位会多,领导们发得少。
12月20日,中部省份一名退休的地级市市委书记微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也发现自己的朋友圈里,养生保健的内容“太多太滥”,不过他极少关注这些信息。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官员们微信里发布的“心灵鸡汤”,转发居多,极少原创。
微信里,一些高层和身居要职的官员保守谨慎,但也有一些新潮开明的官员在微信上“风生水起”。一些在地方任党政一把手的“潮官”,甚至还在微信上办起了公。
湖北巴东县委书记陈行甲,平时就通过微信群布置工作任务,“把重要工作分成不同的群,领导、干部和服务对象都拉进同一个群里,我在里面监督进度,偶尔也会发言布置任务、督办,效果好极了。”
他给南方周末记者举了一例:曾有一个工作难以推进,大家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我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明天下班以前,这个工作不落实,从朱胜(某副局长)往上,逐级问责!”结果群里的人立刻不吱声了,散去落实。
陈行甲说,这一次微信群里发火,把副局长、局长和分管的副县长都吓着了,“他们半夜跑去开现场会,还把视频发到群里,让我知道他们没敢马虎。”次日,相关人员准时在群里报告工作,称已落实。
2015年6月10日,国办发布《乡村教师支持计划(2015—2020)》。陈行甲看到后转发到了朋友圈,并点名县人大主任向东、副县长陈久红和县教育局长邓秀朝三人,要求他们“学习研究”。
陈行甲还在微信里发布大量景观图片,积极宣传巴东的旅游,每到巴东一处,便拍照并配文发微信朋友圈。
陈行甲的搭档、巴东县县长单艳平,在微信里也挺活跃。与陈行甲不同,单艳平则主推巴东的农产品,大蒜、茶叶、桃子等。
为此,单艳平曾自嘲:你谁啊!做生意啊!搞推销啊!搞点正事行不行?成天就把你巴东那几个宝贝疙瘩捞到圈里晒晒晒!有意思吗你!还都是些有机、富硒的呢!把我脑蛋吃乖哒,你负得起责吗你!还想不想当官?
巴东某企业曾把单艳平朋友圈的截图发在其企业微信公号上,累计阅读量达94000多,获得9000多个赞。
大多数官员平日在老百姓面前都是板着脸,老百姓对有个性特点的官员微信朋友圈也就充满好奇,一些地方政府官员于是主动邀请添加百姓为好友。湖南 衡阳县委书记王洪斌提出,县领导要通过微信等新媒体形式加强与民众交流,当地县委宣传部便面向全县征集500名代表成为衡阳县级官员的微信好友。
要论官员在朋友圈推销当地产品,吉林敦化市委书记唐文忠最为出名,他在自己的朋友圈开了一家名为“唐文忠的小店”的微店,销售敦化土特产,并号召微信朋友成为他的分销商。
甘肃省卫计委主任刘维忠的朋友圈,每天发布的十几条消息几乎都与中医有关。南方周末记者最近一次浏览他的微信朋友圈时,发现他最新发布的是治疗更年期综合征的药方。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这些药方都是自己编写或者核查过的,希望能够借此促进中医的推广。
江西上饶市委书记陈俊卿、云南玉溪市市长饶南湖等,也都把微信当作了施政手段。陈俊卿称,在上饶,微信已经成为所有干部工作的工具,陈俊卿建的微信群已经发展到千人规模。
朋友圈里的官场
在官员们的微信圈,下级能成为上级的微信好友,成为一种新的官场肯定。
12月14日,《广西日报》官方微信发表题为《这条微信竟然惊动了柳州市委书记,他在朋友圈点赞并转发》的文章。文如其题,一条微信被市委书记转发并点赞,被官方媒体定性为一种官方与上级的认可与肯定。
南方周末记者的微信里,有两名高层官员与他们各自的秘书。长达半年的观察发现,高层官员从不发微信朋友圈,秘书偶尔发一些,但高层官员从未在自己秘书的微信里留言或者点赞。
湖北省巴东县委书记陈行甲也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下属们知道其在工作微信群里观察着,有时半夜加班故意往群里发视频。他偶尔也会在群里对大家进行鼓励,“大伙儿还挺高兴”。
三亚市长王勇,曾在朋友圈感慨:大年三十我病倒了,不是累的,是流感。三天输液,高烧始退。海南媒体报道,王勇这条朋友圈得到了海南省省长蒋定之的肯定,称赞王勇“微信写得很平白很朴实,这种形式非常好”。
正科级干部徐伟也注意到,官员们的微信朋友圈里,“点赞同级间居多,给下属点赞少。上级如果给下属点赞,相当于在单位口头表扬了。”
徐伟有时候会在朋友圈发一些喝酒、旅游的照片。有一次他开车与人碰撞,与人打起了架,也都在朋友圈发了信息。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类微信都 是分组屏蔽领导的,只有特别信任的人才能看到。因为领导看到了不可能喜欢你,如果被其他同事看到了,等到你提拔,有竞争的同事一截屏告到领导那里,那也就 完蛋了。”
徐伟还有一个经验是,不要在微信里发批评单位的事情,领导看到了,会觉得你不好驾驭,影响仕途。
从有利于仕途的角度考虑,“年轻的基层官员喜欢在朋友圈里转发与工作有关的专业内容,显示自己在学习;发老婆孩子的信息则意在表明自己家庭稳定,让领导放心。”徐伟说。
和现实官场一样,微信上也有一些体制内官员发布批评现实的信息。南方周末记者观察到,山东省一名处级官员开通微信后发布的第一条朋友圈消息,是转发一位失独母亲的自述,并配以“人口政策害了多少家庭”的评论。
山东基层公安局副局长吴某被处分的消息发布当日,数月前还在湖北恩施州纪委任副处的律师孙涌注意到,有一位官场朋友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出了“要清理朋友圈”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