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工信部会 同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人民政府共同发布了《京津冀产业转移指南》,提出构建“一个中心、五区五带五链、若干特色基地”(简称“1555N”)的产业发 展格局。在这个新的产业发展格局中,北京将打造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这也意味着当地产业调整步伐将进一步提速。在十里河市场等产业聚集区域已启 动疏解方案研究的背景下,《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通过多天现场走访雅宝路对俄贸易商、十里河文玩商等,力图勾勒相关产业即将升级改造乃至清退背后的“众生 相”,以此洞悉部分产业调整的必要性、紧迫性.
北京,是一个容易“找圈子”的地方。这些“圈子”在多年的进程中,形成了如雅宝路对俄贸易商、潘家园十里河文玩商、动物园服装批发商等行业聚集区。
而随着6月29日,工信部会同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人民政府共同发布《京津冀产业转移指南》,北京产业谋动步调进一步加快。
就在这样的产业大挪移背景下,文玩建材、外贸坐商、农产品批发等市场均被列入“低端市场”行列,对于上述圈子而言,等待它们的是升级改造乃至清退。
在这场“全北京都在动”的行动中,那些买卖着文玩核桃、裘皮鞋帽、蔬菜水果又面临退出深挖多年集聚地的普通人,又各自有着怎样的故事?
7月初,《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用大约一周的时间,走访了北京十里河建材市场、文玩市场、雅宝路,发现在北京产业大谋动的背景之下,这些小生意人 正普遍面临着内忧生意冷清、外忧行业洗牌的困境,而对他们中的大多数而言,在一个行业浸淫越久,挖掘出行业运营新模式的机遇却越低。
家装行业忧心迁移导致洗牌
地点:北京十里河建材市场 讲述:一位业务经理、赵师傅等
从北京地铁十号线十里河站A口出来,一眼便可望到十几栋建筑风格近似的家居城大楼,这里也是北京有名的家居建材和文玩市场集聚地,无论家居硬装、软装,无论工头、设计,皆可在这里一站购齐。
根据北京朝阳区区长王灏此前表述,今年朝阳区将确保疏解商品交易市场不低于53家、一般性制造业不低于85家、仓储物流基地不低于3家,并启动十里河、潘家园市场聚集区域的摸底调查和疏解方案研究。
而在市场搬迁、行业疏散的预期之下,谋划网店、考虑后棋已成该区域生意人的头号大事。
7月9日下午,北京燥热而沉闷,但对于那些附着在装修产业链上的人而言,这算不得什么。
“你家就是在房山门头沟,我也扛着工具坐地铁去给你装了,我什么活儿都会。”站在路边揽活儿的河北人赵师傅,标价是贴一卷壁纸收费30元,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开工的他,对于达成一笔新的生意颇有期待。
“活儿不好做。”蹲在地上的赵师傅站起身子,指指周围左一堆、右一堆聚在一起发名片、蹬三轮车的人群,苦恼地说,“大周末的,卖的比看的人还多,更别说真心找人干活儿的了。”
与显得冷清的生意相比,眼前这个装修产业集聚地有可能要被腾退的前景,更令人心情复杂。
旁边建材城里的一家壁纸店里,忙着盯电脑的老板直言,“现在网上接到的订单已经超过了这个开了五六年的店铺,网店费用远远小于这个实体店铺,起码在这个店里面,每天一睁眼我就是两千块钱成本,腾退?腾退了好,我回家开茶楼去,壁纸就在网上卖了。”
而建材城里经营多年的橱柜店,未来转型之路似乎更复杂一点。
“我们在北京开了二十几家店,如果要迁移,但又不是北京所有建材家居市场被迁移,那很明显城里仅存的家居城租金会十分高昂,现在的租金已经不 低,每一个店都还要有装修,成本都在十几万、几十万,旗舰店都是上百万投入的。”一位业务经理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一旦这个区域要迁移,那前期砸 进去的装修成本基本就归零了。”
“同样的材料,差不多的设计,现在的价格跟四年前比几乎翻了快一倍,敢喊这个价,是因为你来到店里就能看到这个质量的橱柜样品,‘杠杠滴’。” 她说,“我们网上也有店,但八成以上客户都是网上看了又来店里看,最终还是店里下单的,被迁移到郊区或者更远,如果客户要跑很远来选择,反正我们自己的工 厂也是在远郊,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在自己工厂开样板店?不过一旦我们的竞争对手被疏散去河北等地集聚并开设样板店,我们就必须也去,这一点运营上讲得通, 但内心并不情愿。”
她进一步解释给《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橱柜对每个家庭而言也不是随意就换的,装了几乎可以用一辈子,所以店面陈设对我们而言就更重要,店面就像人的脸,弄得漂亮无非为图一点存在感,如果这个聚集地被疏解,再次找位置,对我们行业无疑意味着一次洗牌。”
记者刚从建材城出来,几位没有活儿也找不到装修业主攀谈的装修师傅又跟着赵师傅一起拥过来,仍然希望找到一点装修生意做做。
“我是河北人,以前在装修队干的时候,一律被要求说自己是江苏人,就因为这边有这个说法。”对于广泛传播在北京装修圈子里所谓“苏工”最佳的传 言,赵师傅再次强调自己经验丰富的过往并解释给《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事实上,这就有点像沙县小吃,行情就是什么人都可以来做,但起码得挂个统一的名 称。”
赵师傅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我看好多‘苏工’都在网上找活儿,装修生意就是靠一个口碑,将来这市场不在了,我就弄个电脑,好好琢磨一下网上找活儿的门道”。
文玩生意冷清外迁或是好事
地点:十里河天娇文化城 讲述:文玩商人刘晓晴等
卖松鼠的曲立奇站在八个笼子数十只魔王松鼠背后发愁,看到有人驻足稍久,立马就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午睡的松鼠递给对方看。
曲立奇发愁,松鼠一天天在长大,可他却卖不出去。
“我还上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在这里卖宠物,猫狗兔子都卖过,现在我来卖松鼠,可是我生意不好,这地方要腾退的消息一传出来,好多人以为我们已 经开始搬了。”曲立奇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说实话,这里环境多少年了都没有一点变化,我们也想换个环境,可是我们不比那些卖有血统纯种猫狗的人, 自己家里都能卖,我们是一个比较廉价和低端的行业,就是靠走量,比如说谁来这心血来潮了买一只,如果要搬迁到很远的地方,那么能去这么远的地方购物的人目 的性一定很强,我们未必划算。”
更让曲立奇郁闷的是,腾退的消息一传出,店铺转手费都跌了几成。
“最高峰的时候,有人说二十万接手我们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店,现在,可不敢说了。”曲立奇幽默地抱怨,“谁敢接一个可能一两年里就会从地理上消失的小店?”
曲立奇打算,卖松鼠卖到今年底就画一个句号,另寻它途。
“鸡血藤、菩提子,全部六折,真六折,你看看你周围都没人来逛就知道我不骗你。”7月9日,十里河天娇文化城,面前摆满手串、镯子、核桃的刘晓 晴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今天是周六的下午,去年这个时候,我都不会有时间跟你闲聊,你也不会找到可以这么一直呆着的地方,因为路上全是人,会推得 你站不稳。”
刘晓晴指指空荡荡的通道,“我在北京做这行六七年,像今年这种冷清的行情,几乎没有遇到过。”
最多只有几百块钱价格的货品,周末的一天还做不到十单,极度冷清的市场,加上行业外迁的前景,让刘晓晴萌生了期待市场外迁的念头。
“按我理解,这个地方外迁是好事儿,树挪死,人挪活,也许动一动就盘活了。”跟大多数做文玩的人一样,刘晓晴不但笃信“风水”这回事儿,而且抱 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自嘲幽默感,“何况,这可是北京东三环边边儿上的地方,这里随便做个稍微高端点的事情,肯定比我们贡献大,我们聚集在这里,跟着 我们来的最多的是拉三轮送货的、卖煎饼果子的还有开黑车的,这还能好吗?肯定不能,肯定要迁。”
正如刘晓晴所言,数年来依附当前十里河家居建材、文玩市场集聚地而产生的,正是区域内的黑摩的、流动摊贩,以及廉价公寓,低端市场聚集地所产生的产业链,让众人依然是在低端环节蚕食。
夹杂在十里河天娇文化城与东南面各式家居建材城建筑物的夹缝之间的,是数十家月房租仅1000多元的“公寓”式租屋。
这些租屋多为2~3层楼高的灰色建筑物,里面被隔成大小不等的单间,有的单间并没有洗手间,租户需要到走廊使用公共洗手间,不过价格相对低廉一些。
这些租屋,收纳了大多数从外地进京、在十里河里找前途的年轻人的青春。
刘晓晴本人,也曾在这种公寓里住过相当一段时间。
“我了解所有的葫芦、核桃、菩提子还有藤,我却有些看不清眼前。”当谈到市场清理后的下一步打算,刘晓晴有些低落,她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 者,“好多人在讲网上卖文玩,文玩这东西能在互联网玩吗?别说照片,就是实物,也是可以做到看不出真假。如果市场没了,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跟着人群, 他们去哪我去哪。”曾赚钱像玩的地方将做文创
地点:北京雅宝路市场 讲述:皮毛贸易商王立晓
北京雅宝路市场,已经有近30年历史,是中国最大的轻工业服装市场,区域内拥有日坛国际、国雅大厦等15座楼宇式市场,总建筑面积46.5万平米,贸易伙伴多来自东欧、中亚等地。
按照北京市政府规划,雅宝路宣布计划2015年~2017年3年时间全部清退,今年的任务是深入开展雅宝路服装市场疏解,力争年内完成5栋楼宇的疏解。
迁移提上日程,对接开始提速。
但去河北昌黎参加皮毛产业对接参观活动后接连几天,雅宝路皮毛贸易商王立晓心里依然是“没底”。
王立晓来自湖南,在雅宝路十年,从最早做俄语翻译给人打工,慢慢摸清老板套路,到揽起了自己的客户独当老板,王立晓走的是一条雅宝路很多老板们曾经走过的路,有例可循、有经可鉴,而面对着雅宝路对俄贸易有可能被“连锅端”的未来,他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忧心。
他的店铺,如同他的同行们一样,在门口挂着厚厚的窗帘,为的就是防止被人“抄版”,对雅宝路的对俄贸易商来说,“版”是和渠道一样重要而宝贵的东西,而这也正是雅宝路商人们近乎集体拒绝“网商”模式销售而坚持“坐商”的原因。
7月9日,王立晓指着店铺里几款女式裘皮大衣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雅宝路的多数大的贸易商,版型是花很大成本自己开发出来的,防止被抄版是共识,多年前甚至有拒绝国人入内的现象,就是为了防止被抄版,毕竟如果是有经验的打版师,一眼就能看个大概。”
“而很多雅宝路的贸易商也并没有自己的工厂,比如我,我可以投钱在设计上,但我不会去养一个工厂,像我们这种干了这么多年的,在俄罗斯、乌克兰 的合作伙伴已经十分稳定,国内的供货商渠道也很稳定,讲白了,我们赚的就是一个差价,就这么原始、简单、粗暴。”王立晓说,“所以,第一我们不敢做‘网 商’,之前有人尝试过,很快就被人抄了版并报以低价恶性竞争,第二我们中多数人对于迁移到裘皮产地开店比较抗拒,因为这样一来,我们的下游很容易就发现我 们的上游,会跑单,这种现象现在已经太多了。”
对客户流失的恐慌,对市场黯淡的灰心,让这位在雅宝路深耕十年的前俄语翻译心生沮丧。
“在国雅商城外面,有一块招贴牌,大家有求职、招聘、出租、转让信息都可以打印出来贴在上面,专人管理每天傍晚一清,第二天继续。”王立晓告诉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2014年行情不好了,好多客户开始欠账不还,好多商户顶不住了,于是2015年夏天招贴牌上最多的是转让和清仓信息,现在又过 了一年,你再去看,上面是大面积的空白,大概已经到了更恶劣的地步了。”
2013年俄罗斯和乌克兰能源危机加剧,2014年卢布大跌,这让雅宝路形势直坠下沉。王立晓说,“我坚持了十年,像现在这种行情,之前也只在 2008年出现过,但是做生意的都有自己的感觉,那时能感觉到没关系、撑得住,果然很快就好转了,而这一次,从2014年开始,到了2015年,很多人已 经感觉不行了。”
与普遍采用信用证制度的国际贸易方式不同,雅宝路的贸易“坐商”们更多采用的是“土办法”:允许相熟的俄罗斯、乌克兰客户赊购,往往是货物到了俄乌并售出大部分、客户补货时后再付上一轮货款。
2014年的卢布大跌,让雅宝路的许多客户带着货款“消失”。
2015年,王立晓认识的雅宝路商户中,有四成彻底退出了贸易行业,带着多年积蓄,有的投资超市、茶楼、饭店,也有就此提前退休、享受人生的。
“雅宝路赚钱的时候,你想象不出来有多赚钱。”回忆从前,王立晓有些激动,“比如这个楼、那个楼,那是最早的挣了大钱的雅宝路商人投资盖的,你再去这些楼地下的停车场随便看,一百万以上的车你就数吧,那个时候,挣钱太容易了,简直就像玩儿。”
随着雅宝路未来发展规划的逐渐明晰,这个曾经让人赚钱就像玩儿的贸易中心,即将成为历史:按照北京市规划,深入开展雅宝路服装市场疏解,力争年内完成5栋楼宇的疏解,并将引入高端产业项目,开展文化创意和高端服装设计,创投机构的创业孵化器很快也将进驻。
“现在都说流行创投,我想如果到了雅宝路改头换面的时候,我可能不会迁移别处继续做裘皮贸易。”指着手机里收藏的若干关于创投的资讯和文章,在 采访的两个小时里历经失落、激动等情绪的王立晓终于有点眉眼展开,“我也许会联合几个朋友,当一个继续守在雅宝路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