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故事原型的张氏叔侄并没有被邀请参加首映式。荧幕之外,真实的张氏叔侄正经历着怎样的生活?
51岁的叔叔张高平看得开:“别人说要不出事,说不定你现在也发达了,我说那不好说,说不定我开车出车祸死了呢。别假如,我现在舒服得很。”
年轻10岁的侄子张辉恨意难消:“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吧,放在谁身上都是这样。要不是这个事情我的孩子现在都十几岁了,(但)现在等女儿成年我都快60岁了。人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失去了自由还有什么呢?”
2003年,叔侄俩因被指控犯下一桩奸杀案,蒙冤入狱。十年后2013年3月26日,经过检察官、律师、媒体及相关方面的多方推动,叔侄俩终被无罪释放,后分别获得110余万元的国家赔偿。
三年前以无罪之身回家时,媒体接踵而至,此后,张氏叔侄案作为典型案例在官方文件中被屡次提及。有评论说,张氏叔侄案的平反对后来一系列冤假错案的纠正,有其标志性意义。
如今,叔侄俩都买了宝马车,盖了新房,平淡地经历着生活中的家长里短。张高平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孤身一人的他还是把新房盖到了5层,“房子还是越高越好”。他也曾相亲,“想找个真心真意的,洗衣做饭,平平淡淡过日子。”
张辉开启了迟来10年的婚姻生活,有了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他苦于无事可做,正努力寻找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张氏叔侄。
张高平:跟小女儿相处仍觉尴尬
今年51岁的张高平谢顶严重,两侧头发往上梳,试图遮盖光秃的头顶。
他说,家里没有人谢顶,这不是遗传,“都是在坐牢的时候愁的、气的。”他指着自己的脑门:“那时候气得脑门筋一直是鼓起来的,很高。”
张高平性格刚强,在监狱里时,他坚持伏法但不认罪,劳动但拒绝减刑,见到狱警和检察官,从来不喊自己的囚号。
2003年被当成杀人凶手抓捕时,张高平有两个女儿,大的12岁,小的9岁。孩子是和第一任妻子生的,离婚后,他又娶了一个,小他10岁,希望她能照顾两个女儿。彼时,张高平的个人事业正风生水起,经常外出跑运输。他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花20多万元买了一辆大货车,“那时候,在村子里应该没有人能拿出这个钱”。
张高平始终不能忘记,2004年10月,二审有罪判决下来第二天,妻子带着安徽歙县的法官来到了杭州。他听到是法官来了,一开始以为案件有了转机,结果却被告知妻子是带着法官来办离婚的,“她也还年轻,离婚协议我看都没看就签了。”
两个女儿后来由母亲和大哥张高发带大,如今都已出嫁。大女儿初中辍学,早早地去外地打工,现在在一处楼盘售楼处上班。出狱后拿到赔偿,张高平买了一辆红色宝马车,本来打算送给大女儿的,她不要,就自己留着开了。
张高平和小女儿相处时感到尴尬,“有些陌生,没什么感情一样”。他曾到小女儿家住过一段时间,两个人待在一起无话可说。
这种尴尬的感觉从他入狱时就开始了,“坐牢的时候往家里打电话都不让女儿们接,说什么呢,尴尬。”
但女儿们也不怪他,尽着子女的义务,经常会给他买一些衣服。“我直接跟她们讲,我没有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的是办案民警。”张高平说。
“想找个真心真意的,平淡过日子”
无罪获释的第二天下午,张高平第二个前妻也来到张家,说困难得没有房子住,张高平百感交集:“她破口大骂,我说你要是好好说,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点钱,是你找我离婚的,又不是我。”
后来,张高平试图再找个伴儿,见了三个,但都没成。一个来到张家,看到在建的新房,说你建那么多房,我们住一间,儿子住一间,“我当即就让她走了,还带着一个儿子怎么行呢?”
“赵作海老婆还给我介绍媳妇,说是商丘的,太远了我没去。”叔侄俩和赵作海一块曾在上海和广州参加过电视节目,赵作海带着老婆,他们在吃饭的时候认识了。赵作海是河南一起冤案的主角,2002年被判死缓,2010年被宣布无罪。
张高平说,他其实也不着急找伴儿,只是洗衣吃饭是个麻烦。“想找个真心真意的,洗衣做饭,平平淡淡过日子。”他现在吃住都在三哥家里,从去年开始,每月给三哥家一千块的伙食费。
2014年,张高平在黄山市买了一套价格七十多万元的房子,139平方米,每个月还三千多元的房贷。“现在房子涨了,我挂出牌子看看房价怎么样,有人打电话过来出110万,我不卖。”他对此感到得意。
张高平还拿钱交给二哥家侄子,投了一部分到建筑工程里。2015年春节,承包方拖欠了一些工程款,侄子叫上他去要。“我说,政府就给我这点赔偿款,是拿命换来的,投在里面了,怎么能不给?不行的话,记者会报道的。”后来对方给了一大半。
张辉:40岁开始的家庭生活,父亲不满意
比张高平小10岁的张辉有更多烦恼。
他初二就辍学了。现在的妻子是他初中同学,比他小三岁。“他就不是读书那块料,那个时候感觉挺叛逆的,我那个时候在班里面年龄就算大的,他都还比我大三岁。”张辉的妻子说。
张辉面对外人时显得扭捏,说话甚至有些结巴。妻子则心直口快,用张辉的话说,“大炮一样,什么都往外说。”
张辉后来跟着小叔张高平跑运输,“两个人一个月能赚两万多。”直到2003年5月的那一趟,因为坐他们顺风车的一名同乡遇害,叔侄俩被警方当作凶手抓捕,终结了叔侄俩原本风风火火的日子。当年,张辉都已经定亲,女方都到家里来过了,因为这场冤狱,双方后来就再没联系。
张辉现在的婚姻并不被长辈接受。尽管孩子都已经一岁多了,夫妻关系也好,媳妇对老人也算不错,但父亲张高发心里不满意。他对儿媳的个头和爱打牌有意见,觉得儿子对自己不负责任。
“二十七八岁未嫁过人的见了不下10个,没有一个看上的。后来再跟他说,他见都不去见了。多少人都劝过他,你说着,他也不吭声。”张高发说。
2015年5月,张辉与妻子结婚登记,孩子6月份出生。没有办婚礼,孩子满月的时候在县城酒店办了场酒席,张高发没有参加,长辈们也都没去。
“我知道父亲对我有成见,现在哪个女的不打牌啊。不能所有事儿都按照他们的意思来,我有我的生活方式。”张辉说,“说我不做事,你把什么都安排了,让我做我就做喽,我又不需要自己考虑做事。”
41岁的张辉想过自己的生活,但他也说不清该怎么过。
“女儿成人,我都六十了”
张辉现在每天要抽掉一包多烟,“没事干抽得就多”。他回忆说,“无罪释放那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不适应,不知道干什么,在监狱里每天起来都要干活的。”
他现在喜欢上了钓鱼,开车去鱼塘或者水库,一去就是半天;他坚持锻炼身体,控制饮食,“讨厌发胖”。他说,阴天下雨时会腰疼,是因为审讯时被打没有及时治疗,落下了病根儿,如今干不了体力活。
父亲张高发在村里干了三十多年组长,从2008年开始,村子里的田地陆续被征收,张家现在无田可种,但养着八十多头猪,两个儿子、儿媳都在家里吃饭。张辉想自己独立出来,自己做饭吃,只是厨房还在收拾。
张高发筹划着在县城开宾馆,两层楼,17个房间。今年5月,他和两个儿子各出了一部分钱,张辉出得多一些,共投入七十多万元做装修。
宾馆特种行业许可证个把月还没办下来,张辉觉得“公安部门在为难”,张高平出主意说,“你自己去一趟,说明情况,就说坐了这么多年牢,拿了赔的这点钱,现在又没事做,做正经营生嘛。”但张高发说办证没遇到阻碍,许可证这几天就要下来了,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张辉,“宾馆开起来了,他就有事做了。”
孩子让张辉感到了压力,“上私立幼儿园半年就要四五千,奶粉国产的不放心,小孩子的衣服鞋子特别贵。”张辉的妻子说,因为是女儿,张父想让他们生二胎,但他们两人目前都没有什么工作,有压力。
张高平平时会在手机上看一些冤案报道,“我们还是幸运的,平反了。”他对之前媒体报道他喝一千块一斤的茶叶耿耿于怀,“是三百块一斤,朋友帮买的,我说的是市场价估计一千。”他在意的是,大女儿看到这些报道老是会说他。
回家后的前两年,不少外地的打电话来让叔侄俩帮忙,也有人跑到家里来。“刑事案件、民事案件、纠纷什么的都有,让我们帮他们反映。”张辉说,“我们怎么帮他们反映呢?总不能去找公检法吧?我们只有把记者、律师的电话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联系。”
四十岁才有了孩子的张辉时常叹气,“等我女儿成人,我都六十了。”
9月22日晚9点,以张氏叔侄案为故事原型改编的电影《无罪》在他们曾经服刑的新疆开始首映了,此时,在安徽歙县县城夜市一条街,人声嘈杂,卖唱歌手背着吉他、拖着音响穿梭在饭桌间。41岁的张辉点了一首姜育恒的《别让我一个人醉》,歌是上世纪90年代的,女歌手约摸二十四五岁,长发,白色电吉他。
一曲作罢,张辉一直在哄着怀里哭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