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国家信息中心经济预测部肖若石介绍,自2012年以来,龙煤集团的亏损幅度就大幅上升,到目前已经累计负债500亿元,企业资信等级也因此被多家机构连续下调,现在只能靠政府的补贴勉强维持。
有来自黑龙江省政府的官员告诉《财经》记者,仅仅是7月至8月,黑龙江省委、省政府等方面就多次召开专题会议,研究部署龙煤集团的脱困改革工作。根据7月下旬出台的《黑龙江化解煤炭过剩产能实施方案》(下称《方案》),在未来三年至五年,黑龙江省计划退出煤炭产能2567万吨,其中龙煤集团将退出产能1814万吨,能占到70%以上。
企业去产能过程中最大的难题是对分流职工的安置。在“十三五”期间,黑龙江省拟分流安置人员6.2万人,其中,龙煤集团就有5万人。按照黑龙江省政府的安排部署,龙煤集团2016年将分流安置职工2.4万人、2017年是1.1万人、2018年是1.4万人、2019年至2020年是0.08万人。
在针对煤炭企业的去产能中,虽然黑龙江省政府重点对龙煤集团实行限产整改,但从支持政策上看,龙煤集团仍然颇受政策倾斜。在“十三五”期间,除龙煤集团脱困安置替代项目外,黑龙江省政府方面将停止审批各类煤矿新增产能项目。
黑龙江省政府重点针对龙煤集团的支持措施还有,加大财政支持力度,盘活土地资源,支持国企分离办社会,引导金融机构通过定向并购贷款、延长贷款期限等方式支持煤矿主体企业(集团)化解过剩产能。支持龙煤集团等大型煤炭企业利用优良资产、优质资源相互担保,通过采矿权抵押、发行企业债券、公开上市融资等多种形式筹融资。
前述黑龙江省官员分析表示,尽管地方政府竭力扶持龙煤集团,但现在该集团已经陷入“黑洞”。2014年黑龙江省政府曾安排30亿元缓解龙煤集团的流动资金困难,但回头看也只是饮鸩止渴。今年全国“两会”期间,黑龙江省省长陆昊曾表示,黑龙江省政府每年的财力只有300亿元,但龙煤集团每年的工资就有100亿元,“如果真正出现资金链断裂,全部停产,先不说安全和稳定的问题,我们省级政府都没有财力来救龙煤”。
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副院长聂辉华也在关注龙煤集团。他认为,龙煤集团并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在2002年-2012年的煤炭“黄金十年”,当时煤炭价格每吨曾高达1000多元,龙煤集团本来应该及时优化员工队伍,分流冗员,但却因为盲目扩张,错失了转型的机会,导致现在企业生产效率落在全国煤炭行业下游。
前述黑龙江省官员表示,现在龙煤集团所处的艰难困境,不仅关系到其自身约25万在职员工的生存,还关系到黑龙江省内一批与之有业务关联的企业及金融机构的共同利益,其外,还关系着黑龙江的发展稳定。目前黑龙江省政府已经很难独立解决龙煤集团的问题。
巨亏黑洞
2008年,黑龙江省推进各地国有煤炭企业资源整合,在重组鸡西、鹤岗、双鸭山、七台河4个重点煤矿优良资产的基础上,组建了东北地区规模最大的龙煤集团。该集团成立之初,恰逢煤炭“黄金十年”,当时该企业出产的焦煤因煤质好、热值高,价格随市场行情一路走高,10级焦煤在2008年曾达到2000元/吨的最高点,公司每月入账十几亿元甚至更高。据了解,前些年煤炭效益好时,龙煤集团矿工的月收入曾一度超过万元,黑龙江省政府方面也曾从集团拿走十几亿元用于公路建设。
直到2012年,随着产能过剩与信贷收紧等问题陆续爆发,全国GDP增速跌破8%,煤炭行业也出现整体衰落,龙煤集团也随之快速陷入亏损状态,从此开始一蹶不振。到2015年底,已经累计负债超过500亿元。现在整个煤炭行业哀鸿遍野,而龙煤集团可以说是最困难的煤企,只能靠政府的补贴和银行欠债来勉强维持生存。
现在龙煤集团在职员工已经接近25万人,人工成本占支出的60%,全行业最高。据黑龙江省省长陆昊说,2013年以来龙煤集团已经减员3万人,但是到去年8月,万吨采煤的用工仍然是全国平均水平的3倍以上。全国是万吨采煤用工15人,龙煤却高达48人。
从2014年开始,由于龙煤集团陷入巨亏,就开始一直拖欠工人工资。当年5月,黑龙江省政府就龙煤集团遇到的困难、问题以及下一步改革发展措施曾进行过专题研究。一个多月后,陆昊决定,先安排30亿元缓解龙煤集团流动资金困难。
到了去年9月,龙煤集团董事长王智奎曾表示,要尽快通过三个月分流10万人的目标,来压缩职工工资成本,以实现企业现金流“止血”,但之后由于种种原因,该项大幅减员措施并未实施。
据前述黑龙江省官员所说,现在龙煤集团所属四大矿区中,七台河和鹤岗矿区已被分别界定为资源枯竭和濒临枯竭矿区,稳产年限只有五年和六年。现在集团60%的矿井采深都在800米以上,水、火、瓦斯、煤尘、冲击地压等灾害对安全生产有严重威胁。
龙煤集团曾试图打造产能上亿吨的上市煤炭集团。在组建的八年间,龙煤集团曾多次冲刺IPO,但均以失败告终,透支了企业大量资金和信心。像2009年11月鹤岗分公司新兴煤矿发生的瓦斯突出事故,共造成108人死亡的特大矿难;2013年3月份鹤岗下属两个分公司先后发生的两起矿难,后续影响至今难以消除,这些都成为龙煤集团上市关键时期的死结。
作为黑龙江省省长,陆昊现在最担心的是,职工工资和防止资金链断裂,“一旦资金链断裂,企业停产,更多的职工会失去主要收入来源,现在企业要把这两个问题当作最核心的问题解决”。
在今年全国“两会”上,当谈起如何解决龙煤集团员工欠薪问题时,陆昊无奈地表示,如果下一步龙煤集团因为资金链断裂被迫停产,黑龙江省政府将没有能力来挽救。
遗留难题
据前述黑龙江省官员介绍,长期以来,在东北三省这样的老工业基地,像龙煤集团这样大型的国企都有企业办社会职能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以龙煤集团来说,2013年广东全省国企办社会费用不到1亿元,四川省约9.6亿元,但黑龙江仅龙煤集团一家就约3亿元。
国企办社会职能,主要是指由于历史原因导致国企自身建立的医院、学校、“三供一业”(供水、供电、供热及物业)等,而国企历史遗留问题,则主要是国企退休人员的社会化管理。具体到龙煤集团,医院原来就有40多家,还有多所职业院校,其外,高达18万的离退休工人也需要每月都给发工资。
兴安煤矿是龙煤集团人数最多的煤矿之一,被戏称为“煤胖子”。现在该煤矿在职职工有5500多人,离退休人员却超过1万人。平均下来是1个在职职工养活2个退休职工。
还有一个数据,截至2015年8月末,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的在岗职工有48436人,却需要支付6.34万多的离退休人员统筹外养老保险,以及工伤残、遗属等相关花费。
据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内部人员所说,现在退休人员的养老保险每月1600元左右,私亡遗属每月抚恤430元,公亡遗属则是每月1300元左右。
前述黑龙江省官员表示,在2008年龙煤集团组建之前,原来鸡西、鹤岗、双鸭山、七台河4家矿业公司就总计办了130多所中小学。而直到现在,龙煤集团内还设有宣传、团委、纪委等行政色彩浓厚的职能部门。
在新一轮国企改革中,国资委联合财政部于今年6月出台了《关于国有企业职工家属区“三供一业”分离移交工作的指导意见》,其中明确提出,将在全国全面推进国企职工家属区“三供一业”分离移交工作,要求交由专业化企业或机构实行社会化管理。该项工作设定的时间表是,到2018年底前基本完成分离工作。2019年起国企将不再以任何方式为职工家属区“三供一业”承担相关费用。
是“三供一业”改革政策推动,龙煤集团目前已经与哈尔滨相关部门签署了“三供一业”的交接手续。对于这次企业办社会职能的改革,黑龙江省副省长李海涛认为,这是推进龙煤集团深化改革、脱困发展的一项重要举措,也是提升近25万龙煤职工群众生活水平的实质保证。
对于龙煤集团此次将“三供一业”分离移交出去,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副会长周放生表示,本来这项工作应该在龙煤集团效益好的时期实施,有关部门当时也曾问过龙煤集团方面,是否趁机解决历史包袱问题,但龙煤集团并没有行动。现在已经增大了工作难度。
前述黑龙江省官员补充表示,与其他传统能源国企一样,龙煤集团在发展煤炭生产的同时,还配套形成了矿区铁路、机械加工、建筑建材、地质勘探、水电通信等多元产业。但是现在这些产业多数都是由于经营不善,难以对主业形成补充和拉动,甚至形成包袱。
转型艰难
按照黑龙江省政府方面的部署,在“十三五”时期,龙煤集团将要退出产能1814万吨,相应将有5万员工需要分流安置。
前述黑龙江省官员告诉《财经》记者,目前,龙煤集团已将第一批分流人员安置在农垦、森工、林业和城市公益等新岗位报到,初步安排的是2.25万人。具体的分派是:农垦4000人、森工2500人、林业6500人、城市公益岗位9500人。
在7月黑龙江省政府出台的《方案》中,除了对退出产能、分流职工时间段做了详尽部署,还明确,下一步龙煤集团等企业要严格控制产能增量,加快淘汰落后产能和不安全产能,推进企业改革重组,促进行业调整转型,严格限制劣质煤使用,妥善处理职工安置等。
《方案》还特别强调,对超能力生产的煤矿,一律责令停产整改。要引导企业实行减量化生产,从2016年开始,按全年作业时间不超过276个工作日重新确定生产矿井的产能,原则上法定节假日和周日不安排生产。
其外,在8月3日黑龙江省政府召开的研究部署龙煤集团脱困改革发展工作会议上,陆昊省长还表示,对第一批已分流人员的社保衔接工作要全部到位。对第二批人员分流工作要按兜底机制设计方案,核心是保持组织化分流人员的原国有社保机制不变,并通过新产业岗位和自主灵活就业解决职工当期收入问题。
对于黑龙江省政府最近针对龙煤集团推出的一系列措施,肖若石表示,现在龙煤集团仅在职职工就有25万,这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城市或中等县城的人口规模,像龙煤这样的国企明显已经尾大不掉,再加之承担了大量的社会职能,地方政府担心职工安置不好会影响社会稳定,因此就只能要求银行为企业继续“输血”,为其“续命”。对于龙煤这样的特大型国企,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借助供给侧改革的东风,在化解过剩产能的同时,以混合所有制改革为突破口,推动更深层次的改革。
肖若石还表示,东北作为老工业基地,企业本就建在资源禀赋较差的地方,现在很难吸引社会资本来参与国企的兼并与重组,而且这些地方的吸纳就业能力本来很低,需要安置的国企员工又多数文化程度不高、再就业能力有限,因此,预计整个东北国企还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完成转型,才能逐步摆脱艰难困境。